千北

梦蝶

从头到尾没有拆官配

开放结局










【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这是江澄第十三次梦见魏婴了。






魏婴在他梦里从来就没有醒着的时候,从来都睡在榻上,秀丽的一双眼睛紧闭着,便使他看不出那其中故人眼里曾经的光华。

说来奇怪,他梦见的魏婴,从来都是一副莫玄羽的壳子。

他自己也觉得好笑,怎么,莫非自己念了十三年盼了十三年的,居然是个别人的皮囊吗。只是一次也不曾提前离开,就好像这是个噩梦一般。噩梦不败下阵来让他离开,他绝不会先走的,他总是如此啊。

头一回江澄发现自己置身这梦中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回到了少年时代的模样。十三四岁,他记得那时的魏婴已经初显锋芒,持剑凌空跃起,翩翩然一笑胜惊鸿。魏婴的丰神之态不是装得出来的,而当年让多少云梦姑娘神魂颠倒的笑颜和刻骨风流却又深情的桃花眼向来是只为他一人,前脚随随便便几句哄着哪家小姐开心了,回来便刻意拉长了清越的嗓音叫:“师弟——”供着祖宗似的嬉皮笑脸求饶。

那时的语气听来轻佻,总是搞得江澄没来由地心悸一阵子后更为火大,好看的杏眼一瞪:魏无羡你找打!现在想起来,那句亘古不变的“师弟”背后大约是在外面多少句好姐姐好妹妹都没法企及的虔诚的情意罢。

当时他愣怔着看了睡在床上的魏婴好一会儿,几乎是要发作,转念一想,为自己做的梦大发雷霆,却也怨不了谁,只能怪自己,确实挺可笑的。

他便只是向着魏婴走去,轻轻地坐到床沿边上。如他所料魏婴没有醒,身下的被褥和床单都不像是云深的样式,大约这梦里,并非是身处姑苏罢。只是不晓得蓝湛会不会突然间闯进他梦里,就像当年闯他江家祠堂一样——他又是一声冷嘲。可悲啊你江晚吟,如今竟是连梦中都如此担惊受怕了吗。

那梦里魏婴睡得虽熟,嘴中倒却是一直念着什么话。江澄犹豫一会儿,还是略带僵硬地俯下身去听,却听得浑身一震。






“阿澄……”






不管他骗了自己多少次——不管多少次说了假话——江澄听得出来,这一句,倒是真真切切地讲,真真切切的情绕在因神智不清明而听上去迷迷糊糊的调子里,带着点缠绵的拖沓,竟叫他想起上辈子,上辈子太久远的那一声——






他重新坐起身,却没离开魏婴床头,默默地怀疑自己怎么变得这么糊涂又这么矫情。既然长着一张莫玄羽的阴柔漂亮的脸,他恶劣地想,那就只不过是姑苏蓝二公子的夫人,不是他云梦的大师兄魏无羡。

可能在这以前就不是了罢。






江澄一双早已没有年少时喜怒形于色的杏眼沉下去了。这只是因为他甚至不愿对自己有一点宽容,哪怕此刻无人看得见——就像当年金丹被化,困在莲花坞的时候那样啊。他抹掉了那眼中闪烁的日月交映的辉。

床上睡得不知死活的呆子还一声声“阿澄”地叫,他听得心里直发毛:或许还有些他从没有明确定义过的感受——就一并被他归为了“发毛”。他这么认为,真真切切地:可是却伸手用他自己都想不到的轻柔,将莫玄羽脸上的碎刘海拂开。






怎么回事啊。

江澄自己都吓了一跳,脸上腾地烧起来,身子定住在了原地:当时在观音庙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只不过这次的对象是他自己。

那张正值年少的漂亮严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倒又重回了本该是那时候的神情——每次有关于魏婴的事情,他就要乱了阵脚,每次都这样。妈的。他理了情绪,……那是莫玄羽。他突然记起来十三四岁的一个夏天,在莲花坞的十里的荷塘边上魏婴刚从水里一身湿透地爬上来,直冲他腻过去,把水糊了他一身。他杏眼一瞪细眉一挑,刚要发作,背后环过来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他面前,一朵刚盛开的莲花撞得他满眼,把那句“魏无羡你找死”堵了回去。

他从魏婴怀里挣出来回头看,那个少年脸上带着笑容,逆光站着,连阳光都不屑于去等,连太阳都不屑于去看,连十里莲香都不屑于沉醉——那时候江澄感觉得到,那个明亮的少年只甘愿将自己所有的光芒给他。





魏婴说:“喏,给你的,好师弟,晚吟妹妹。”





放在以往江澄早就炸了,可那次对这个开玩笑的称呼一反常态地直接忽略掉,连带那朵莲花理都不理——伸手去,把魏婴水湿的刘海拨开——





“呆子,下次在水里淹死算了。”





魏婴一下子愣住了,接着比方才更灿烂的笑靥绽开来,把莲花丢开一边:“哎呀阿澄我知道你是担心我的!”

“你死开!我有说那花我不要吗?就这么瞎丢?”

“是是是……接天莲叶,美人美景……”





江澄方从那个梦中梦里惊起,床上的魏婴竟似是也要醒:江澄见那个虚幻的梦境猛地摇晃起来,终是如同上辈子乱葬岗冲他笑得疲倦而温柔的少年,——

在他眼前,支离破碎。





如此的梦境经历了十二次,魏婴死死地躺床上,江澄却是一回回地从少年渐渐长成三毒圣手江晚吟的模样。遗憾的是他一次也没和魏婴说得上什么话。





梦总是碎在那个人醒来之前。





第十三次江澄梦见魏婴,他早就不再愣神了。他轻车熟路地走过去坐下,对蓝湛是否出现已经有恃无恐。这时他已经是现实之中的宗主的样子,冷厉阴翳,高傲得让人不敢奢望靠近。那样的绝世独立的紫莲这时主动垂下花瓣,只有在那个前世就已散尽的故人面前,才会显露的美丽。

江澄的刘海垂在魏婴脸颊边上,轻轻晃动着勾出一幅他们是彼此最亲密的人的错觉,初夏汗水滑过嘴角的一抹笑意,真是熟悉啊。





再也不会了。

江澄紫色宗主服的胸口处乍现一束金色的光芒,透过衣料打在那张莫玄羽的脸上,真的是……很美啊,美得简直让人想留下来。

金红的太阳般的什么东西从他胸前浮出,显了明晰的样子,就像江澄眼中的光一样——曾经的光——那是星啊。没入魏婴胸前,魏婴的衣袍迅速攥住那颗光亮,瞬间吸进旋涡般掠去它,那好像……本就是他的东西?





白得无可奈何的云纹、姑苏的衣袍。





这时的江澄就像突然轻松了一样,好似是有什么东西将他拴在魏婴身旁,让他根本没有机会原谅自己——现在那东西不在了。他嘴角扬起没有人见过的笑容,就是在莲花开放的时节狠狠勾了惊艳的一笔——如果说有谁见到过,那就是上辈子某个总与他并肩的明亮的意气少年,大概他忘了罢。

他俯身,嘴唇吻上魏婴的额头,既不含情爱也不带眷恋,只是干干净净的一吻,那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





“魏无羡。”





他说。

这一次,江澄先离开了。在这十三场梦境中惟一的一次,他先自离去,那不代表他输了什么。不曾回头,他赢得彻底。这么多年似乎所有人都说三毒圣手比不上夷陵老祖,可他赢了。他再不会输给任何人——包括魏婴——他再不会输。





“我不会再等你了啊,师兄——”



梦境最后一次灰飞烟灭,连记忆都不曾留下。




魏婴从榻上坐起来,只感到脑袋昏昏沉沉地很是难受。房里温度有点太高了——他这么想到。忽地忆起上辈子和江澄睡在一个房间的时候,基本上是两个人打打闹闹地就可以度过一整个冬天,……现在身体大概是变差了罢。



怎么突然想起江澄了呢。




“魏婴?”

蓝湛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他抬头,又挂上了一贯的那副明媚的笑容:

“二哥哥叫我吗?”

蓝湛突然疾步走过来,一把将他拥进怀里,力气大到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还好你没事……”





魏婴一愣,完全不清楚道侣如此神态是因为什么。但是他也不会把蓝湛推开,就着这个略显僵硬的姿势,伸手抚上蓝湛微微发抖的脊背。

“哎……二哥哥,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是怎么啦?怎么什么都记不清了。”

蓝湛愣了愣,稍稍松了劲,还是环着他温柔地解释:“上次夜猎遇到邪祟,你不慎被鬼气反噬,已经昏迷不醒了好些日子了。”

“.…..这样——云深这些天可算消停啦——我昏过去了多久?”



“十三天。”




“哎呀,真是……”

“魏婴。”




他话还没说完,蓝湛忽地打断他。其实蓝湛是极少这么做的,他有些诧异,还是停下来:“怎么啦?”

蓝湛低下头没看他,他陡然感觉心中升起一股不安:是什么东西丢失了,亦或是什么东西回来时的那种不安。




“蓝二哥哥你说话呀。”他忍不住轻声催了一句。





“是江晚吟。”

蓝湛回答,声线古井无波。




“江宗主夜猎途中偶遇我们,在你受鬼气反噬被送回姑苏之后没了音讯。今天早上——”

他顿了顿。“今天早上从云梦送来江晚吟的消息,附带一样东西。江宗主传讯,除了姑苏魏婴,其余人均不得打开。”




魏婴的不安在看到那只雕着漂亮精致的莲纹木盒时升顶:他定定地望着那个方向,一动不动,就像是要接过去一个黑色的昏昏沉沉的梦。



“魏婴——”

蓝湛又唤,他总是这么叫的。




“你接过去罢,魏婴。”




好像是上一世的哪一个夜晚罢——是了,刚来到姑苏蓝氏听学的某个晚上,魏婴记得他又从山下的酒馆带了一坛天子笑回来,没给蓝湛发现,但是也足以让江小公子炸毛了。他气江澄气惯了,知道江澄再怎么火大也永远会护着他,便也从来都恃宠而骄。他还不怕死地把窗户一推,清冷的姑苏的月光混着热烈的酒香洒在他的小师弟脸上,恍惚间让他见到了月亮上住着的小神仙。他微微一怔,紧接着变戏法一般从坛中拿出一枝桃花,映在江澄的杏眼中又增一抹艳色,化开一片斑驳光晕。

“好师弟,好阿澄——”他说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语气中比酒更加醉人的柔情,“你接着啊。”





少时曾有幸逢桃花人面。





他想起来,自己一直以来是在接受着蓝湛给他的安慰,给他的保护,给他的深情,而且深深感激,甘陷其中——可是江澄,江澄是能够让他心甘情愿地给出去任何东西的,不计回报,不看后果。

当江澄,连江澄也将他给出去的东西,原封不动地好好地送回来时,他就明白,他自己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魏婴了。


“你知道吗,蓝湛?这十三天,我做了十三个梦。”

魏婴突然一笑,接过那只木盒,

隐隐约约感到那里面像是囚着一只蝴蝶,展翅欲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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