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北

【羡澄】信

江澄:

        展信……安。

        我他妈都不知道你现在究竟安不安啊。

        你从来都是这么爱开玩笑的,江澄。从我上辈子到这辈子。先别急着反驳——你怎么样我又不是不清楚。对,小事上常是我作弄你,可是在大事儿上,你次次瞒我呐,师弟。

        记得我上辈子还在莲花坞的时候——是,我知道你是定不愿我提莲花坞的。你便恼我吧,反正这前前后后四十多年,你恼我的次数也不差这一次,而且再不会有了——还在莲花坞的时候,我偷偷藏酒带回来,给虞夫人发现了,我当时却恰巧不在——你给我顶了罪,十二岁的年纪给虞夫人罚跪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发烧了。我回来之后你还迷迷糊糊死不说为什么挨罚,我笑你是缺了心眼儿冒冒失失,你也光瞪我,直到后来发现我藏酒的地方空了才明白你是替我挨了跪。你还记得吗,你那次真是把我堵了个结结实实:你要再去向我阿娘请罪,我的烧不白发了!我没辙,只能请了你几次客在外面喝酒才算补回来。

        你他娘的,那时候老嘴硬心软一根筋,惹我心疼这方面倒是把好手。

        即便是到了……现在,你也还是想着瞒我吗。

      我告诉你江澄——你师兄我没有金丹照样一个人横扫他们几千修士,照样没人想轻轻松松赢过我——你他妈……别想着把金丹还我!

        我怎么知道的?呵,江澄,你以为我怎么突然和蓝家断了关系?你以为说起对我……有利的事情,蓝湛的嘴能有多严?

        你明明知道这一点的。怎么,这些年过去,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你就一定要把有关我的一切都撇得干干净净,是我的金丹让你觉得很脏吗?你他妈就非要让我愧疚,折磨我一辈子,生前身后都不肯让我好受是吗?

        行啊,江澄。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是,我承认当初剖丹给你,存了我一己私心。我要让你永远永远没法断了与我的关系,我要让你永远永远,没法离了我而活。我要你永远永远欠着我的——

        我他妈要你永远永远好好地骄傲地活着啊,江澄……

        对,你要觉得恶心,便恶心罢。我就是要每次看见你,都能真真切切感觉到,我是和你一起活过我走的那十三年,贴近你的骨血,一直跟你一起。我从来都是这么卑鄙的一个人呐。

        跟你说起此事不是我本意。我当初心悦蓝湛也确实不假,如果没有现今的变故,我铁定是一辈子不可能告诉你啊,师弟——我大概也一辈子不会告诉我自己。

        你当初在观音庙问我凭什么不告诉你——那你他妈又是凭什么不告诉我啊。

你究竟是为什么才被温家的修士抓住的?

你在巷子里藏着,可是我在街上,为什么你会被发现而我没有?是你饿得走不动路,为什么你会比我跑得还快?

我不问,你也从来没有提过——你究竟是不是为了回莲花坞去找江叔叔和虞夫人的尸体才被发现的啊?

我如今,竟然是连得到回答的资格也没有了吗。

我本就不会知道答案,你本就不会知道我会说我在意你,说我想你好好的,说我想保护你,我会说我记得我发过的誓言,说我后悔了:

就像你也不会知道,我是真的深到骨子里地撕心裂肺地爱着你的——一直都如此。

只是,只是江澄啊……

我真的已经再也做不到去喜欢你了——

你是我刻意选择去遗忘的,就像当初让你弃了我一般。我真的很自私——我不愿看见你就忆起曾经的大火惊雷暴雨,曾经的万鬼噬身之痛,曾经的……看着你时心中生出的悔意——我弃了阳关道选择黑暗,我没理由后悔吗?我没资格去恨吗?我是恨的啊,江澄——即使我爱你。

你是我的劫,吾亦。我深爱你,汝亦。我清楚得很。

我知道我对你而言有多重要——我向来自信这点。就是在当年你愿弃温情温宁保我的时候,我是清清楚楚明白的。可是师弟,我不认为我在这点上错了。我做不到像你瞻前顾后心系大局,他姐弟对我有恩,我必报;江家更是恩重如山,我不能拖累江家。我没法理解你:你要我怎么理解?你要我选择去拥抱你,置江家境地于不顾?你要我选择眼睁睁看着你拼死抗天下保我下来吗?江澄——你他妈怎么就那么固执啊。怎么就那么固执。

固执到如今,无论怎样,我也没法把你找到了吗。即便是我回来,即便是我不再食言,即便我再也不离你,即便我将对你的爱同恨一般刻在我曾刻上每一道伤痕的地方,也他妈再不可能找到你了,是吗。

呐,阿澄——

我怎么,连你也弄丢了啊。

阿澄。

你好好看看我。

我不是姑苏的莫玄羽……我是云梦魏无羡啊。

是我错了,阿澄……师弟——

师兄想你了。

我猜你不愿听我接下来要讲的话——但如今我想,瞒着你也没有意义了。当初在被温情和温宁救下的时候,我晚上就睡在你身边,看见你一次次被梦魇住的样子,我从来没有像那时那样恨自己,我觉得是我没保护好你,是我让你受苦,我以为——我以为——

我以为是因为我没及时拦住你。

我从来没像那时那样恨自己,除了现在。

我怎么有资格那样想啊。

所以你走了,再不会回来。阿凌也长大了,可以一个人撑起金家,江家的大弟子——我没记错的话,是叫江练罢,如今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年轻人了。也是,我师弟教出来的弟子,怎么可能会差呢。

只是,只是他们都不如你罢了。

我不再叫你回来了——就像你当初不再让我回来一样。我放过你了。就像你放过我一样。我凭什么不放你走呢。我不配把你留在我身边罢,

我甚至不配留在你身边。

师弟啊,你走罢。

只是别再把自己累着了,好吗。

什么爱不爱的,如今我也不那么稀罕了。夷陵老祖被天下人唾骂,本就是不需要爱。爱这种破玩意儿就他妈是枷锁啊——

对我,对你。

你困生多年,委屈你了,师弟。如今换我来替你罢。师兄还你。

昨天早上经过街边的酒馆,停下来买了两坛酒。不是啊,我没想提起天子笑来烦你,我现在离姑苏十万八千里远呢。我买的两坛桑落。

我就记得以前你最爱喝这个。是上辈子我们十四五岁的样子罢,去姑苏之前,我拉着你上街去买了两坛,当时跟你说,去了姑苏可就喝不着了。你还是一点就炸,但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啊。那天晚上不怕死地把你拽到屋顶上坐着喝酒,我感叹说,江澄,咱俩这一辈子算是和酒脱不了干系了,管他一块儿做什么,总是有酒的。你当时转了头看我,我无论问你怎么了都不答,也不晓得是听了我哪句话。现在想想,大约是那句“一辈子”跟“一块儿”罢。

现在有了酒,却不知道你在哪里了。

大半夜我坐到山顶的最高处,正正可以看到日出的位置,迎着那风把酒喝了。娘的,桑落什么时候味儿变得这么辣了,呛死个人。剩下一坛子酒,我也没喝,从崖上倾倒下去,划过一道银线一样的痕,然后便等着太阳升起来。山石都要随草木而动了,我看见远处的山的峰际与天重合笼在一起,风就呼啸过耳畔,我以为会想到当年在乱葬岗的样子呢,结果一念一想之间,居然全是年少时和你一起登高的情形。

行罢,我就认栽了。

光芒算是迟迟从那端喷薄出来,在被阳光淋个透湿之后我才想起来,当时买酒的酒馆柜台的那个姑娘,竟同样是生了一双杏眼,像你得紧,也好看得紧。只不过终归也只是像你。

魏婴,

四月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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